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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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隔着地屏风,榻上的微光并不显眼。

    小童和阿谷守在桌旁,半点没有被惊动,室外的健仆更不得而知。

    桓容仰躺在榻上,举起两枚暖玉,对比玉面的吉兽图纹,确认从材质到花纹全部一样,大感神奇。

    探头看一眼,婢仆背对床榻,小童专心调香,都没有留意榻上动静。当即探手取来两枚干果,靠近玉珠,默数三声,干果依旧是两枚,没有发生任何变化。

    反倒是盛装干果的漆盘,因为被光芒扫到,隐隐出现虚影。只是来不及凝成实体,便在瞬间消散。

    “不行吗?”

    玉可以,干果不可以,漆器可以……如果能克-隆金子,岂不是发财了!

    虽说桓家金银财宝不缺,可谁会嫌钱多?

    万一他那便宜爹如历史中一般,篡位不成含恨而终,自己没有政治手腕,玩不过兄弟对手,好歹有钱财傍身。哪怕被撵到犄角旮旯,甚至亡命天涯,遇上追兵,大不了一路跑一路撒钱。

    他就不信了,负重百十多斤,还能坚持马拉松,追在他身后玩跑酷。

    桓容兴致大起,想要继续验证,额间又是一阵灼热,玉珠眨眼消失。手指擦过红痣,想找镜子看一看,五脏庙却开始轰鸣。

    不到片刻时间,桓容饿得眼前冒金星,不得不藏起玉佩,提高声音唤人:“阿楠!”

    小童闻声绕过屏风,恭敬道:“郎君。”

    “取羊汤羊肉。”桓容坐起身,捂着肚子连声道,“快些!”

    小童傻眼。

    之前吃饭像吃药,现在主动要羊汤?

    见小童站着不动,阿谷不满的蹙眉。这么不机灵,如何能照顾好小郎?知晓不是计较的时候,唯有暗暗记下,亲自领婢女取来饭食,日后再加以调-教。

    若是还不行,只能报请殿下另外调人。

    此的高门士族多遵循古礼,过了饭点厨房不见明火。但桓容是南康公主的眼珠子,别说熬两碗羊汤,就算要吃龙肝凤髓,照样要设法寻来。

    “多放胡椒,还有葱。”

    桓容离开床榻,坐到蒲团上,揭开漆盒,抓起调羹,甩开腮帮子开吃。羊肉和羊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。

    小童和阿谷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“嘶——”被烫得直吸气,桓容的速度照样没有减慢。三碗羊汤,两大盘羊肉,半碟撒子下肚,仍不见他停手。

    “郎君病体未愈,不可再用。”

    “郎君,小心积食。”

    “郎君,寒具油腻,医者言不可多用。”

    “郎君……”

    以桓容平时的饭量,一碗羊汤半碗米饭足有七分饱。眼前这顿够他吃两天。突然暴饮暴食,实在是有点吓人。

    到最后,阿谷不得不让小童去唤医者,唯恐桓容真是哪里出现问题,没法向南康公主交代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,就是腹饿。”

    桓容仅有五分饱,奈何阿谷说什么也不许他再吃。小童更是吓得眼泪汪汪,就差给他跪下。实在说不通,唯有放下吃了一半的撒子,擦擦手,看看微凸的肚腹,勉强妥协。

    眼见婢女撤下漆盘,桓容抓起一枚沙果,有点没滋没味的啃着。

    沙果开胃。

    两个下肚,五分饱变成三分饱,桓容瞅着沙果,顿感无语。

    越吃越饿,闹心啊!

    “郎君?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桓容摆摆手,站起身迈出两步,虚弱的感觉减少许多。非但不觉得头晕,反而精神不错,全身都有了力气。

    果然人要吃饭,亦或者玉珠的关系?

    不及多想,桓容又被阿谷和小童劝说,伤病未愈,最好不要随意走动,多到榻上休息。

    桓容摸摸后脑,想说自己恢复得不错,可惜没人相信。

    之前还在床上打滚,惊动南康公主,吓得医者全身发抖,现在直言无碍,实在没有太大的说服力。

    “我只到廊下,不走远。”桓容道。

    “终日闷在内室,阿母又不许我看书,实在无趣。”

    阿谷劝不住,特地询问医者。后者小心看过,同意桓容所言,桓某人这才被放行。只是不许走远,只能在廊下稍待片刻。

    “刚入三月,天冷风寒,为郎君加一件厚袍。”

    “诺。”

    婢女取来外袍,直接披在桓容身上。

    时人喜欢宽袖大衫,腰间一条系带,遇风过时,飘逸潇洒,宛如仙人。越是高士名人,“潇洒”程度越高。发展到后来,竟然撇开汉时深衣,仅在衫袍内加一件“吊带衫”!

    对这种时尚,桓容实在接受不能。醒来之后,坚决要求里衣。

    一则他没嗑寒食散的习惯,不用敞怀散热;二则天冷,本尊天生身体不好,后脑又受了伤,万一感冒怎么办。

    于是乎,桓容里三层外三层包好,长袍袖口收拢,下摆垂过膝头。未戴冠巾,黑发仅以布帛束住,似流瀑般披在肩上。因刚用过热汤,脸颊微红,更显得俊秀雅致。

    桓容走出内室,赤脚踩着木屐,咔哒咔哒穿过回廊。站在廊檐下,凝望院中古木奇石,深吸一口气,任风拂过鬓角乌发,不由染上一抹笑意。

    健仆守在外侧,阿谷和小童随在身后。

    几名婢女立在院中,见桓容行过,不由得驻足私语,双眼发亮,脸颊泛红。

    李夫人自回廊外经过,见到这一幕,不禁笑道:“建康人都言谢家郎君芝兰玉树,王家郎君丰标不凡,岂见过我家小郎霞姿月韵,衣香风-流。”

    “小郎君在会稽郡求学,兼未及冠,不为世人常见。”一名婢仆道。

    桓容是南康公主的宝贝疙瘩,假设美名和才名传出,出门就被围堵,公主怕是更不乐意。

    “倒也有理。”

    距廊下渐远,婢仆又道:“夫人,公主殿下遣人来言,有谢氏郎君登门,殷夫人那里请您暂且招待。”

    “恩。”李夫人点点头。即便早过花信之年,依旧皓齿明眸,乌发堆云。行走间裙摆轻舒,道不出的婀娜妩媚。

    “夫人,这是否不太妥当?”婢仆低声道,“毕竟是郡守夫人。”

    “无碍。”

    李夫人亲兄曾为成汉国主,早年和晋室一般尽享宫廷尊荣。如今国破,身入桓府,数载荣宠不衰,更得主母爱怜,世人绝不敢小看。

    “小公子受了伤,养过这些时日依旧未能痊愈。殷氏名为赔罪,背地却往姑孰送礼,求得夫主书信,殿下岂能咽下这口气。”

    “您的意思是,殿下是刻意与他们难看?”

    “自然。”李夫人展颜,瞬间如百花盛放,“你且看着,这事绝不会轻易罢休。待送走殷夫人,取我那套犀角杯与小公子送去。也只有如此郎君才配用这般器物。”

    “诺。”

    同样是妾,李夫人的地位超然,甚至在出身宗室的陪滕之上。

    桓容接收原身记忆,又有后世知识,当面见到真人,不得不承认,美人如斯,堪谓倾国倾城。难怪引得南康公主怜爱,留下一段“千古佳话”。

    桓大司马有“入幕之宾”,南康公主玩“我见犹怜”,按照老话,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,果真是两口子,绝配中的绝配。

    “郎君,起风了。”

    桓容久立廊檐下,婢仆和小童皆不放心。见到风起,忧色更甚。

    不想让人为难,桓容转过身,打算返回内室。

    刚行数步,遇数名婢仆迎面走来,口称南康公主闻听桓容可下榻,请他前去客室,见一见谢氏郎君。

    “谢氏郎君?”

    桓容立时来了兴趣。

    “是哪位?”

    “回郎君,是前豫州刺使之子,现于郎主幕府任职的谢掾谢幼度。”

    桓容微愣,一时没能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细想之后方才恍然,依时人的称呼习惯,掾是官职,幼度是字,来人应该是谢奕的的儿子,继谢安之后,谢家最出色的英才谢玄。

    彼时,殷夫人及殷氏女郎被晾在西客室,许久不见南康公主露面。将要忍不住时,方见李夫人缓缓行来,面上带笑,口称公主另有要事,不便来见。

    “夫人久待。”

    殷夫人秉持气度,深知自家是上门赔罪,不想女儿和孙女去做尼姑,这口气必须忍下。

    几名殷氏小娘子表情各异。

    自家固然有错,但南康公主此举实在辱人!

    郡守夫人亲自登门,竟遣一妾来见。即便曾为公主,被尊称夫人,仍旧是妾!受此羞辱,却要被迫吞下苦水,压下眼中酸涩。

    经此一事,殷氏的小娘子们终于明白,“权势”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
    自家虽为士族,到底不是顶尖。

    所谓“权臣之门”,“兵家子”不入高门之眼,却是手握实权,更有跋扈的底气,嚣张的本钱。

    思及日前所为,小娘子们红唇紧抿,均是后悔不迭。

    相隔半条回廊,南康公主面带笑容,安坐在东客室中。

    室内设玉架纱面屏风,几名婢仆侍立两侧。

    香炉隐隐飞烟,屏风上的祥云婉转流动,瑞兽仿佛活过来一般。

    一名着玄色深衣,头戴葛巾,年约二十许的青年立在屏风前,端正行晚辈礼。

    青年身姿潇洒,面容俊美。眉飞入鬓,犹如墨染;朗目有神,仿如灿星。言行举止酝藉风流,恰如玉树临风。

    “家君同使君亲厚,玄得使君擢用,素日多有教导,感怀在心。今特前来拜会,行晚辈之仪。”

    桓容行到门外,声音恰好入耳。

    隔着门扉,仅能见到青年挺拔背影。走进室内,同青年正面见礼,桓容猛然间明白,为何世人均称“谢家郎君举世无双”。

    这样的身材长相,又是才高八斗,更能统兵千万,到底是生来打击人还是打击人?由此及彼,想到谢玄的几个堂兄弟,以及那位神人谢安,桓容顿感头大如斗。

    东晋是门阀士族发展的顶峰,“王与司马共天下”绝不只停留在表面。

    陈郡谢氏,琅琊王氏,太原王氏,此时无不人才济济,堪称高富帅集中营,单拎一个出来都是秒杀级别。

    王、谢拧成一股绳,联合拥立皇室的士族外戚,专为和桓大司马掰腕子打擂台。即便如此,表面上仍落于下风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桓容不得不心生敬畏。

    桓大司马当真是英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