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0.第二百九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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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日食向来被视为大凶之兆。

    自汉末以来, 近两百年间, 始终天灾**不断。

    太和五年天龙食日,不久司马奕被废,成为两晋历史上第一个被废的天子。

    同年, 南北两地皆生大灾,粮食歉收,朝廷赈济不及,使得盗匪四起,饿殍遍野。无论建康、长安还是邺城,日子都不好过。

    秦策登基以来, 北方几乎没有一年风调雨顺。

    旱灾蝗灾频发, 粮食连年歉收乃至绝收, 鼓励开荒的政策成了摆设。哪怕有土地, 种不出粮食,或是种后没有收成,对百姓来说都是白搭。

    太元六年七月,时隔数年, 天龙食日又生, 民间流言纷起来。

    联系到今年来的天灾**, 秦策的名声再度一落千丈, 长安朝廷众人都未能幸免。秦璟秦玓等也被连带,只是没等流言成风, 已被长安和青州的消息压下, 终不成气候。

    各种流言夹杂, 到最后,人们的关注点仍在秦策身上。

    朝廷文武心怀忐忑,实在是日食发生得时机太巧,难免会产生联想。

    时人信奉仙家神鬼,豪强官员亦不猛免俗。

    为自身安全考量,之前不敢出言之人,此时纷纷上奏,请秦策网开一面,饶唐公洛一条性命。同时,为洗刷天子无德、残暴之名,当严查唐氏全族被害、祠堂被焚之事。

    简言之,流-言成风,不能视而不见。然堵不如殊,莫如承认之前过错,方能试着挽回民心。

    惨案已经发生,秦策身为一国天子,根本脱不开干系。想要挽救名声,只能将犯事的人推出去,使叛-军的怒火有个发-泄渠道。

    如此行事,可以光明正大推说,上天固然降下惩戒,却非全部针对天子,更多是警告几姓豪强,让愤怒的对象就此转移。

    上表之人越来越多,其中,有真心想救唐公洛一命的,也有浑水摸鱼随大流的。借机煽风点火,想要报私仇者同样不少。

    随着几方同时发力,长安朝廷形成一个声音:唐公洛不能杀!

    秦策每日上朝,不管愿不愿意,事情都要议上一回。

    大势之下,他想独断专行绝不可能。若强行下旨,命秦璟发兵青州,取唐公洛及从者人头,必会担上暴君之名,民心丧失殆尽。

    然而,让他就此松口,秦策又不甘心。

    无论出于什么原因,唐公洛起兵造反是事实。

    如果不加以惩处,是不是会意味着,只要情有可原,造反的人都不会脑袋搬家?

    再遇上野心之辈该怎么办?

    这对统治者来说是大忌!

    就在秦策犹豫不定时,一封书信送抵长安。

    看到信中内容,秦策满脸阴沉,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。

    原来,朝廷犹豫期间,唐公洛已交出占据的城池,率心腹和部曲赶往长广郡。

    因做过乔装改扮,又有百姓掩护,平叛大军竟然没能发现。直到他公开露面,秦璟方才写成书信,身在长安的秦策才得到消息。

    无论其中真假,也不管秦璟是否刻意放人,总之,唐公洛带人离开,交出叛军驻守的所有城池,青州战火渐熄是无可否定的事实。

    唐公洛在长广郡公开露面,放出不忍百姓再遭兵祸,放弃起兵的消息。并且大张旗鼓让人给秦璟和长安送信,明言,如能放过三州百姓,他愿交出项上人头。

    此举传出,唐公洛英雄之名更盛。

    不等秦策做出表态,停靠在青州的船队派出人来,当面表示,如果唐公洛愿意,船队愿迎其往建康,并以钱粮赠长安及三州百姓。

    救人,赠粮。

    两件事看似毫无关系,仔细想想就会明白,这哪里是赠粮,分明是要用钱粮换唐公洛一条性命!

    桓祎亲自出面,更证明消息确实。

    事情一传十十传百,众人口中皆道:长安天子无道昏庸,南边的天子却爱惜良才,不惜出钱出粮救一名降将叛将,更不惜背负狡诈、趁人之危的名声。

    至于唐公洛起兵时打出“投建康”的旗号,直接被众人忽略。即便有人提起,也仅在小范围流传。

    三州乃至长安的百姓都以为桓容高义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秦策岂止落了下成,简直是下下成。

    带兵平叛的秦璟,本当被一同指责,甚至首当其冲。

    偏在这时,雁门郡太守挺身而出,历数秦璟挥师南下的种种,并有并州和青州名宿耆老现身说法,言秦璟治军极严,大军过处秋毫无犯。遇断粮的村镇,更会以军粮赈济。

    雁门郡太守豁出去,压根不顾长安会是什么反应。

    青州、并州和幽州的官员和将领更是上下一心,拧成一股绳,无形中奉秦璟为君,反将秦策抛在一边。

    这么做有一个最大的好处,长安投鼠忌器,没有万全的把握,绝不敢秋后算账。

    三州之地,集合三州文武官员和百姓之力,绝不容小觑。

    叛乱虽然平息,隐患始终存在。一旦事有不对,烽火再燃亦非不可能。

    毕竟秦璟进兵时,各郡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。部分还会做做样子,很多是直接开城投降。

    此举最大程度的保存了青壮兵源,保存了三州的根基和实力。

    朝廷想要算旧账,除非把三州文武撤换杀绝,对百姓强行镇-压。这么做的结果,别说是秦策,换成谁都没法承受。

    事情发展到这里,秦策终于发现,从最开始,自己就一脚踩进坑里。自以为成竹在胸、智珠在握,实则是自作聪明,不知不觉落入陷阱,事情的发展早掌握在他人手中。

    到头来,自己完全是按照旁人的计划一步一步前行,直至落入坑底,再无爬出的可能。

    而这么做的,不单是南边的朝廷,还有自己的儿子!

    秦璟没有给秦策翻盘的机会,第三份表书很快送上,包括桓容提出的换人条件,逐一列在表书之后,没有半项遗漏。

    须知桓容要带走的不只是唐公洛,还有他手下的谋士部曲,包括后者的家人。这么大的动作,长安不可能不做计较。想要事情顺利,必须有秦策表态。

    事情发展到这里,基本上已成定局。

    唐公洛的人头铁定保住,追随他的谋士和部曲同样寻得生路。

    最后要看秦策是不是能拉下脸面,收下桓容送出的粮食和金银,得些实际好处。亦或是为争一口气,坚决不要,转而声情并茂的演上一出戏,设法挽回些名声。

    于秦策来说,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主动放下身段,下诏言明前事,处置谋害唐氏全族之人。并下旨赦免三州,召唐公洛回长安加以优恤,重新委以重任。

    不管今后是不是要架空,如今的面子必须要做!

    事实上,秦策的确这样做了。

    如醍醐灌顶,瞬间开窍,长安连下三道诏书,赦免唐公洛造反之罪,召他还朝。

    可惜的是,唐公洛曾为秦策立下汗马功劳,到头来家人族人反不能保全,早对长安冷透了心,一心投向桓汉。无论秦策下几道旨意,始终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桓容知晓唐公洛之意,未做任何犹豫,下令收起码头上的坊市,请唐公洛一行登船,尽速南下返回建康。

    临行之前,不忘在码头卸下粮食,并广告众人,知青州百姓艰难,粮食尽分当地百姓。

    “这如何使得?”

    “老翁放心,粮谷非全部赠与,琅琊王派人送来数箱金银,俱充作粮款。除此之外,另有粮谷送去并、幽两地。”

    听闻此言,再看堆在码头上的粮食,众人的震撼无可言语。

    有此事在前,秦策挽救声望的举动变得微不足道。百姓口中称颂的俱是桓容和秦璟。

    青、并、幽三州联合起来,凡事听秦璟调遣。更有百姓言,若琅琊王登基为帝,不知该有多好。

    秦玦、秦玸和秦玒知晓事情发展,先后给秦璟送来书信,询问前因后果。

    身在平州的秦玓和驻守西河的秦玖父子也没落下,包括远在西海的秦玚也派人前来,都是询问秦璟,接下来该如何行事,是否要尽速征召青壮,加紧防备长安。

    乍一看,兄弟几个的行动似乎有些没头没脑。

    但是,铺开舆图就能发现,秦氏兄弟目前掌控的州郡,可比慕容鲜卑立国时的版图。如今还要加上三韩之地,以及西海、白兰几块飞地,早有自立的资本。

    有钱有兵有民心,只要秦璟愿意,随时可以登高一呼,和长安分庭抗礼。

    “带信给阿兄,此事不急。”

    “告知阿弟,守好徐州和洛州,事不可急进。”

    秦璟的回信陆续送出,秦玚等人接到回信,遗憾之余又觉得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这才是阿弟。”

    如果秦璟真在这时自立,秦氏将从内部割裂,一场大战无法避免。北地陷入战火,遭殃的始终是百姓。

    秦玖将秦璟的书信递给儿子,询问道:“阿子可明白其中真意?”

    秦钺思索许久,方才开口道:“阿父胸怀天下百姓,实为盖世英雄。”

    秦玖顿时一阵心塞。

    阿弟不在,亲爹就在跟前,张口“阿父”闭口“阿父”,不心塞可能吗?

    “阿父?”秦钺看向秦玖,面带不解,表情很是无辜。

    “……无事。”

    秦玖摇摇头,苦水往肚子咽。压根没发现,儿子早向兄弟看齐,善于给人添堵,肚子非一般的黑。

    太元六年,九月

    朝廷船队由北归来,仅在盐渎停靠半日就继续南下,一路直抵广陵。

    广陵属郗融治下。

    得知船队出现在港口,郗融二话不说,不及备车驾,令健仆牵来骏马,直接脚踩马镫,飞身跃上马背。

    双手猛地一拉缰绳,调转马头,直向港口飞驰而去。

    长袖衣摆翻飞,未见早年的仙风道骨,另有一种恣意潇洒。

    退回五年前,郗融绝非今天的样子。

    奈何有个下了狠心的亲爹,身边又有老仆为眼线,敢清-谈-嗑-药-不干正事,书信当即飞来。

    每每捧着郗愔的来信,郗融都是后颈生寒,凉气直往头顶冒。

    郗愔是当朝丞相,轻易不可离建康。郗融身为青州刺使,常年镇守京口,除年节及天子召唤,极少往建康。

    故而,父子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
    可正因为见面的次数少,郗融才会手脚冰凉。

    大君从未言假,书信中说家法伺候,绝不会打半点折扣。因为使家法的机会无限减少,郗愔每次动手都是积蓄厚力,必让郗融记忆深刻。

    几次下来,郗融哪还敢清谈-嗑-药,生怕被亲爹听到风声,又来一顿家法伺候。

    想到官至中书令的郗超,郗融愈发感到羡慕。

    早知道,他也学着大兄叛逆,就算被亲爹各种看不顺眼,总能少挨几顿家法。

    不提郗融如何想,船队停靠港口,桓容一行走上码头,计划在广陵暂停两日。待河船备好,金银货物装载完毕,再沿水路而上,尽量赶在月底前返回建康。

    初到广陵,唐公洛等人难免稀奇。

    众人也算见多识广,但是,见识到盐渎和广陵的码头,对比长广,震撼委实不小。

    和前者相比,长广何止差了一星半点。

    且不说寻常的港口建筑,仅是架设在港口前的木质高架,以及能轻松拉起货箱的绞索、以人力就能推动的大车,足够众人大开眼界。

    不是亲眼所见,谁能想到,这些貌似简单的工具,竟能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。

    目及众人表情,桓容默默抬头望天。

    有公输相里这班大匠在,真心的只有想不到,没有做不到。

    见到以水力和人力拉动的绞索机关,桓容一点不怀疑,不是条件和材料所限,这几位能把吊车和叉车都做出来。

    有以上为基础,书院完全可以“扩招”,魏晋版的“xx技校”估计会提前出炉。

    不可能?

    摆出幽州出产的农具,看看新制的农车,播种插秧收割样样俱全。

    后世人看到,八成会以为有人穿-越……好吧,他就是个穿-越的,而且扑扇翅膀的次数绝对不少。可桓容敢对太阳和月亮保证,关于“高级”农具,他顶多知道个曲辕犁,其他都是两眼一抹黑。

    对于几位大匠的研发创新,除了惊叹也只能是惊叹。

    华夏民族向来不缺乏创造力,也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。

    穿越至今,桓容很有切实体会。